2022/05/13 “固执、自我、强欲……愚蠢、不知变通的……我的爱人啊。”
“我们要生产国土。”
某个存在这么说。
“好的。”
在他身旁的存在回应道。
他便就此牵起了对方的手。她却呵呵笑了起来，嗔怪道：“你呀，你呀！我们得先分开才行呀。”
“你从右边，我从左边？”
“我从右边，你从左边。绕过那柱子再相见吧！围绕着这根天之玉柱，在相遇之处结合吧。”
她笑吟吟的，玉指在他掌心拨弄。他松开了手，看见自己的胞妹踏出几步、用那海水般的眼睛注视着他。
“那么，在那处再见吧。”她轻声说。
于是两人背过身去。自然凝结的岛子已然平稳，他行走在八寻殿内，听那海浪翻涌，风云讴歌。玉柱安静地屹立着，他围绕着他们竖立起的东西走动——
他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她的灰发柔顺地垂下，此时正怀抱着欢欣与爱意注视着自己的兄长。没有谁能与那视线匹敌，没有谁不为那份美折服——笑容不自觉地出现在他的脸上，他柔声说：“哎呀！真是个好女子！”
“哎呀！真是个好男子！”
她轻快又温柔地应答。他们顺理成章地牵手，随后是拥抱。他抚摸着她的灰发，正要叹息；但烧灼感自身下传来，热度顺着衣物与皮肤渗透进来，教他以为自己已被烫伤。他惊吓地退开、睁大了眼睛：他发现此前被拥入怀的妹妹正被烧灼。
“啊、啊，兄长，我的夫君……我的爱人呵……”
她露出痛苦的神色。火焰蔓延到她的上身，她双眼瞪大，直直望着他：“我怎能因此而卧床不起？我怎能因此而离去？”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按住对方的肩。那恼人的烈焰侵袭而上，令他皱眉；她推拒着他，在他身上拍打，试图令他远离自己。
“何必同我一起燃烧？何必体会此般苦痛？兄长呀，离开我吧！或许这正是我该面对的！”
“不。”他听见自己说，“吾妹、吾妻、吾爱呀……听着，这是我也必须面对的……那是我们的孩子迦具土……我怎可抛下你？我怎能认可这无情无理的火焰？”
他看见她看着自己，用那绝望的、深情的、希冀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
话语在扭曲中告结。那女性在烈火中焚尽、徒留零星尘埃。
“不，我亲爱的妻子啊！我要找到你，我得找到你——我要见到你。”
于是他动身了。穿过烈火，穿过潮水，穿过荆棘，穿过荒野。虚无的雾霭不曾让他畏惧，红色的幻野不曾令他停留，白色的墓场不曾教他动摇。他踏在参差排列的红黑道路上，顺着层层旋转开启的方正门扉，沿着那莹莹空洞的白光，听着那呵呵的不详笑声，前往被骸骨与悲苦填满的地域。最后他看见了：在暗红遍布的祭坛上，在变幻无常的宇宙下，那长发飘扬而起的、白色裙摆舞动的、被腐蚀殆尽的身躯。她用空无一物的眼眶面朝自己，长长的脊椎矗立在骨盆上，八只手臂仿佛蜘蛛。
“愚钝。”
她冷漠地、高傲地宣判。他只是上前一步，注视着那面目全非的爱人。
“我已决意追寻。”
“顽冥不灵。”
“我的选择绝非一时兴起。”
“……”
光辉将这可悲黄泉撕裂。她看向那破口，呻吟一声。
“何等固执、何等自我、何等强欲……”
她喃喃道。
“愚蠢的……不知变通的……我的爱人啊。”
似有海水倒灌。在永不改变的冥土，大雨倾盆。
“……嗨？”
他睁开眼睛。陌生的男声唤回了他的神智；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雨幕自屋檐处布下，远处的建筑和车辆被雨天独有的湿气布覆，被群山环绕着的小镇安静而平和，一如往日。他转过头，看见一个戴着帽子、穿着加油站制服的男人站在他身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你好？”
“醒了啊？”
“我刚刚睡着了吗？”
“是啊。”加油站员工轻轻笑着，大概是觉得很滑稽吧。“你来便利店买东西，不巧开始下雨……然后你就一直站在便利店门口一动不动。说实话，我还担心你生什么病了呢。”
“我没有得这种病。”
“那就好，不然这个小镇里、可没有能治好你的地方呀。”加油站员工移开视线，没再看他。他也转过头，看向外面。温和的雨，淅淅沥沥的雨……说起来，晚上得回去确认深夜电视才行……好消息是不会连续下雨，所以暂时不会起雾……
“压力很大吗？”
“的确有些，不过还好。”
他应答说。加油站员工没再追问，他便也不再开口。两人就这么站在便利店门口，安静地看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直接离开、甚至连这种念头都没有，而是站在这里，只是消磨时间；但这也许没什么不好。
直到便利店门口的风铃被吹起、发出清脆的叮铃响声，加油站员工才再度开口。他用温和的语气说：“你梦见了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
“是吗？我倒觉得你梦到了有意思的内容。还是说怎么，因为是私人的问题，所以不方便说出来？”
擅自的判断……但他并不觉得被冒犯了。他向来是个容忍度很高的人，这种程度的话激不起他的恼怒；他只是回答道：“也不是方不方便的问题。事实上，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印象上有些奇幻，像是神话传说之类的东西。”
“听上去不错。那肯定很丰富……”加油站员工说。他的话弥散在空气中，被雨天的凉意打湿。
“记不清内容的话，感觉如何？”
他又转过头来。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动作，加油站员工也转而看向他，灰色的眼睛同他对上。他察觉到对方的笑容有些特别；倒不是说恶意，而是带着捉摸不透的试探与宽容。
“感觉……”
他试图回忆那些已经模糊、融入雾与水中的梦境。他什么都没抓到，连让沙子从手心滑落的机会都没有；但即使如此，他也依旧感受到了某种……平静。从容、安静、仿佛古早的磁带按部就班地放映……没有惊吓，没有害怕，只有一切尘埃落定的余韵。
“……是个和雨天很搭配的梦。”他最后说。
加油站员工看着他，嘴角在一瞬间平直了。不过他很快又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乃至于到最后按着腹部，笑得弯下了腰。
“有这么好笑吗？”他偏头，不解其意地问。加油站员工摆摆手，直起身来，带着些没能按下去的笑意，说：“不，不是。只是，哎呀，你实在太有意思了，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我倒是很久没感到过这种愉快了。”
“如果感到开心的话，也很好。”
他眨眨眼，这么说。加油站员工没有回应他的这句话，只是说：“你真的、很有意思啊。”
“那算夸奖吗？”
“当然算啦。”
加油站员工按了按帽檐。他盯着他，用微妙的语气、这么说着：“不知道你能不能一直这么有意思下去呢。”
“我会尽力的。”
“……哈。”
他发出短促的一声，分不清是嘲弄还是愉悦。
“你也该走了吧？一直待在这里，也不会有好事发生的。爱家那边雨天会有特别菜单，你应该知道吧？可以去试试哦？”
“试过了。”
暂时还没办法完全吃完，但的确是很好的挑战。他回忆起那一大碗吃很久都看不见饭的下雨天特别肉井，觉得自己还需要锻炼。不过、说实话，也的确该走了；现在的时间已经不早了。
他撑起伞。伞面顺着他的动作展开，开始承载天空滴落的泪水；但在离开这里之前，他站在雨中，转身问加油站员工：“我们应该见过面吧？”
“什么？”
“我感觉你很面熟。”
加油站员工看着他，过了几秒才笑眯眯地回答。
“当然见过了，毕竟这个镇子小得可怜嘛。稍微花上些时间，就能和大家都认识了。”
“这样啊。那，再见。”
“……”
加油站员工注视着银发的男子走远。他看见对方穿着长靴踏进水洼中，激起细小的浪花、向四周喷溅；他和其他本地居民一样，彻底融入了雨幕与秋日之中。
“……”
礼节性扬起的嘴角渐渐落下。风铃再次摆动起来，他面无表情，冷然注视着外界。这里是他的小镇；这里是他的世界。
“真让人……生厌啊。”
他轻声说。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