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14 尝试着从他人视角描绘藤丸立香的一生。 结尾收得有些刻意了,我认为没必要再描写那一幕……但总之,希望这是个温暖的故事。
我是藤丸和树,生于日本的一个普通家庭。出生时家境尚可,父母健在,还有一位兄长,名为藤丸立香。
本篇记录的内容大概是……啊啊,对,是关于那个人的。
关于我的兄长——。
我的兄长生于1999年。在长相上他更多地遗传了母亲的特质,黑发蓝瞳,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他比我大两岁。听父母说,我刚出生的那段时间里,他经常会趴在摇篮边上傻乎乎地看着我。那个时候的他应该什么都没想,只是对我这个突然多出的陌生存在感到好奇吧。
等到我一岁的时候,他开始上幼儿园了。兄长第一次被送到幼儿园的时候并没有哭,反而很兴奋,毕竟这意味着新的朋友和新的玩乐。那时起就注定了他和我的不一样。他更开朗,也更愿意拥抱未知。在我缩在角落的时候,他可能早已在太阳下奔跑了吧。
时间仍在继续。我学会了走路,学会了说话,学会了认字。那段懵懂的时间,兄长一直笑嘻嘻地陪在我身旁。他会带着我走路,会用尚不成熟完备的语言絮絮叨叨地和我说话,会自告奋勇地教我认字,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多少。这一切当然是后来父母回忆过去时告知我的细节。我早已记不清当年的一切,但尝试去回忆的时候,的确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微妙的安心感与温暖。
我们渐渐长大了。
兄长在学校里过得还算不错。他的成绩算不上顶尖,只能说是中等偏上;但他却很受欢迎。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毕竟,没有人能拒绝他。我作为他的弟弟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一点——当他用那双纯净清澈、明亮而温柔的蓝色眸子看着你的时候,当他撒娇一般拜托你的时候,当他微笑着向你伸出手的时候——没有人会拒绝他的。至少我做不到。虽然这也有“他是我的兄长”这一认知的影响,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的炫目。这词用的有些奇怪,但这确实是兄长给我的感觉:在我看来,他是在发光的。所以每一次我都会答应他的请求,去参与一些我当时不愿意参与的游戏与活动。
兄长发育得很快。在初二那一年,他身高暴增快二十厘米,瞬间变成了班里的高个儿。那段时间他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偶尔还会拿手摁着我的头,用有些欠揍的语气说些“和树你怎么突然这么矮了”之类的话。说起来有些自大,但当时我已经过了如此幼稚的时期——或者说,我可能没有经历过这段时期——那时的我总会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和兄长说:
“哥,你好幼稚啊。”
“什——我哪里幼稚了!你这个六年级的小屁孩说什么傻话啊!”
“哥,你才傻。”
“和树你出息了,敢和你哥对着干了!”
……然后演变成一场小型战争。
直到我也猛地拔高之后,这一切才落下帷幕。
之后的日子都很稀松平常。兄长按部就班地结束了初中生活,考入高中。进入高中后的兄长对待学习似乎比以往努力了些;他来逗我的时间减少了不少,到了高三他更是直接寄住在学校里,平日里难以与我见面。
结果自然是不错的:他考到了他想要的分数。
“啊啊,总算不太丢人了。果然只要努力的话一切都能得到解决呢。”兄长在尘埃落定后如此感慨。
然后,在那个夏天,大概是出于锻炼自己的立场,他做出了一个选择。
他接受了某个机构的邀约,远赴他乡。
一开始的我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因为这个选择看上去无可指摘——利用暑假的空闲时间去国外实习,实在是一件正常、乃至值得赞叹的事了。
……但是,同样也是在那一年,异状发生了。
时间被削除了。
这是人们在『醒来』、看到时钟后达成的共识。
这听上去非常不可思议,仿佛什么奇幻小说中的设定,如同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或者是一个并不高明的玩笑。一开始没有人把它看得很严重,最多只是有些“我家的钟是坏了吗”之类的很一般的怀疑。然而当推特上关于这件事的陈述越来越多、数目逐渐惊人时,人们的玩笑之心便消减了。如果说一处地方的时钟出问题是意外,那么全世界范围内的时钟都出问题——毫无疑问,这证明了某种『现象』的发生。
于是,意料之中的,全世界范围的疑问与恐慌爆发了。
那段时间异常混乱。倒不是说社会秩序变得多么的糟糕——尽管的确有这种趋势——而是说思想上人类遭遇了一次危机。各式各样的宗教在这时萌生,物理学家们试图提出各种解说来解释这一切,外星人的言论也异常火爆……联合国和各国政府都在尽力安抚群众,努力维持社会的正常运转。
那段时间兄长仍在国外。父母和我都很担心他,毕竟兄长身处异乡,会遭遇到什么都是未知数。我们劝兄长放弃那个实习,赶紧回来。与家人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的是,兄长并没有急着回国。相反,他在与我们的第一次视频通话中说,“对不起,不过我这一年都会待在这边。”
那个时候的兄长脸上带着轻浅的笑容,语气柔和而坚定。
“那个公司有那么好?你不回来读大学了吗?国外多不安全?!”母亲有些气急。
“抱歉啊,妈妈。您消消气。这里很好,我在这里也很安全。”兄长并没有被说动,“大学的话,我还是会回来读的。我已经办理了休学手续,明年回来的时候还可以再读。”
“你这小兔崽子还瞒着我们先办了休学手续?!有必要吊死在这个公司上吗?你才到那儿多久?!”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兄长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复杂。
“……总之,”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现在不能回去。”
“不能?”
“这边和外界的交通和联系都不太方便。”兄长说,“而且我现在已经参加了一个项目,脱不开身。”
这个说法最初并没有被相信。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学生何德何能被国外的公司看中并参加一个耗时如此之长的项目?又有什么公司会在与外界交通联系不便的地方?
但佐证这一说法的资料随之被寄了过来。每一份文件都无可指摘,甚至来送材料的人都带着些调侃的表情,说“你们家这个儿子还真是幸运啊”。
于是兄长的行为姑且被接受了。
他参与的项目保密度似乎很高。每个月他都只能在固定的一天和我们联系,且时长不能超过半个小时。每次视频的时候,他都坐在同一间屋子里,身边偶尔会有一只奇怪的、像松鼠的动物。通话内容通常是询问他的近况,以及说一下近来家里的事。兄长总是笑着,但是那份笑容与我所熟知的、他过去的笑容不太一样。我并不能准确描述出这其中的差别,硬要说的话……大概是沉静一些吧。如果说以前的他像是在草坪上疯跑的孩子,那如今的他则是站在一旁看着孩子玩耍的大人……大概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时光依然流逝。之前所提到过的时间削除一事的影响虽然还存在,但其程度已经降下不少。毕竟除了时间本身的消失之外,没有任何事情受到了影响。某种意义上,人是一种很善于遗忘的生物。在最初的爆发式影响之后,这件事被提起的次数逐渐减少。一切都在缓慢地回到正轨。
可在兄长即将回国的时候,第二次时间削除发生了。这次消失的时间更为长久,又一次引发了全球讨论。人们开始疯狂寻找它带来的后果,但其结论与上一次一样,变化的只有时间而已。
兄长正是在这一讨论的浪潮中回国的。
他回来的有些突然。尽管我知道他会在这个时间段回国,但我也没想过会在某天起床之后、例行为兄长的房间开窗通风时发现躺在床上蜷缩着的兄长。
“哥?”
“啊,抱歉,再让我睡五分钟……”兄长嘟囔着,抱紧了怀中的枕头。
大概是真的很困吧。反正也是年底了,兄长才回来,就让他好好睡一觉吧。这么想着,我离开了卧室。
“早啊和树,你哥哥我回来啦。”大概九点的时候,他一巴掌拍在正在看书的我的肩上,笑眯眯地说。“没想到吧?”
“……今天早上你睡得很熟。”
“你原来早就发现了?!”
“哥你……还是这么幼稚啊。”
会觉得他沉静一些什么的,难道说是我的错觉吗。
“啊,和树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无趣啊。”
“嗯。”
“……”
他的表情一时变得无奈。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嗯?”
“你会今天……或者说昨天深夜回来。”
“没有必要。我总不可能让你们熬夜熬这么晚吧。”
“你可以不买深夜班。”
“不行哦。不坐这班的话,下一次航班就要等到年后了。”
“……”
“再怎么说……我也要回来过年吧。”
兄长说着,又露出了那份有些陌生的笑容。
过年的时候兄长很开心。他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对待新年异常热情。他给了我一张贺卡,顺便还送了我分量不小的“零花钱”。钱大概是公司给的报酬吧,看来兄长在国外混得还不错;至于那张贺卡,则是绘着一个陌生图徽,似乎是某种标志。
“啊,这个啊。这是我们公司的标志哦。”兄长是这么回答我的。
我仔细看了看那个图徽。坦白说,会在公司logo上加入橄榄枝这一元素的,我在那之前都没有见过。
“不用在意这些了。和平总是件好事,加上橄榄枝也不奇怪吧?”
尽管仍然有些在意,但我还是点了点头,放下了这个疑问。
晚上家庭聚餐的时候,大家都很放松。兄长的回归无疑让餐桌上的气氛更为活跃。在说话的过程中,话题逐渐转到了兄长的经历上。
“立香啊。你到底是去做什么项目了?工作都已经结束了,应该可以透露了吧。”
“嗯……不可以哦。”
“还不可以?一点细节都不能透露吗?”
“不能。”
“这么严格,你这是去研发战略军备去了吗。”
“当然不是啦。我怎么可能做这种重要工作啊。”
“那好歹告诉我们你去了哪里吧?你之前只告诉我们说出国,没说具体的国家啊。说起来你们那个公司也是邪门,提供的证明都有效,在网上却搜不到具体的信息,可愁坏我们了。”
“你们真想知道?”
“这难道也不能说?”
“好吧。我们公司在南极。”
“……认真的?”
“嗯……好吧。其实是在海拔六千米的地下基地。”
“……你们的保密协议要求这么高吗?”
“要求的确挺高的。”
于是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
“今天晚上我要出去一趟。”正月初五的早晨,兄长和我说,“大概要很晚才回来。”
“有什么急事吗?”
“不是。我之前在公司里认识的朋友来日本了,我去和他们聚一聚。”
那个时候,兄长露出了回国之后最灿烂的一个笑容。
“请问藤丸立香在吗。”
当天下午。当兄长还在屋子里纠结要穿什么出席宴会的时候,一个稍显阴沉的白发男人来访了。他一席黑衣,瞳孔是十分罕见的金色。单从长相来说,他毫无疑问非常出色;但他的气场却又让人难以接近,甚至会生出畏惧的心绪。
“在。请问您是?”
“我是爱德蒙。”他轻轻点头,面无表情。
“……是兄长的同事吗?”
“同事……可以这么认为。”他微微皱眉,然后回答道,“我是来接他去宴会的。”
“原来如此。我已经从兄长那里听说了这件事。不过他现在还在卧室,可能还要花上一些时间。需要进来坐坐吗?”
“不必了。我在门口等就好。”
他平静地说。
“……有一件事想请教一下。”在和兄长说完爱德蒙到访的消息之后,我又回到了门前。
“嗯?”他的目光移到我身上,眼神依旧冰冷。
“兄长做的到底是什么工作?”
“……”他沉默了几秒。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他说,“虽然他的功绩理应被世人知晓。”
我没能领悟到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是说兄长做出了足以造福人类的贡献吗?这一年里兄长到底做了些什么?为什么要用“功绩”一词来修饰……?
“爱德蒙!”
兄长在这个时候冲了出来。
“抱歉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实在是不知道该穿什么。”兄长挠了挠头发,有些脸红。
“没关系。”出人意料的是,爱德蒙的表情竟然在见到兄长的那一刻柔和了些许。他走到兄长面前,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然后轻声说:“很合适。”
“真的吗?”
“真的。”爱德蒙点点头,“你大可随意一些,藤丸立香啊。这场宴会本就是为你而办,想如何表现是你的自由。”
“为我而办……别说的这么夸张啊。”
“呵。”爱德蒙竟然笑了一声,“你还真是妄自菲薄啊,藤丸立香。”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然后同我告别。我站在门口,目送他们二人离去。
……我不是个喜欢插话的人,也从不会主动去参与什么话题;但这并不会让我觉得自己被孤立、或是被遗忘。
可那个时候,我能清晰地感知到一件事。
我是不可能融入到他们之中的。
又过了大概半年。在六月的时候,兄长向我们宣告了一件事。
“我打算报另一个大学。”他说,“我不读这个学校了。”
正当父母试图提出异议时,他掏出两份文件,一份是原来那个大学的退学申请,另一份是新的大学的录取通知。
“不必担心。”他看着父母惊诧的脸,笑着歪了歪头,“我已经处理好了。”
从国外回来之后,兄长的行动能力着实上升不少——这是我当时的第一感想。
“你是怎么得到录取通知的?这个大学排名很靠前啊?”
“啊,我写了几篇论文,然后发表到期刊上了。”兄长轻描淡写地回答我,“我就去参加了一下自主招生。”
母亲很敏锐地察觉到了某些不对的地方。而在接过兄长手中的文件时,她的怀疑得到了证实——
“藤丸立香你为什么要去报历史系?!”
一时间鸡飞狗跳。
“……我没有想到。”
那天晚上,我走到兄长旁边,开口道。
“嗯?”兄长转头看向我,露出疑惑的表情。
“哥。你为什么要报历史系呢?”
“我不是说了吗……因为我找到了我的兴趣啊。”他转过身来,倚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我喜欢这门专业,所以我选择了它。很正常吧?”
“……是在公司实习的时候找到的吗?”
“可以这么说吧。”他顿了几秒,说。
“虽然不能透露细节,但我在那里确实接触了不少过去的遗迹。历史是一个非常奇妙的事物……我想追寻它。”
“是吗。”
“我说啊,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专业,你不该为我高兴一下吗?还是说某种意义上你比爸妈还死板?”兄长假装抱怨道。
“我在高兴。”
“……真是看不出来啊。”
“……”
陷入沉默。
兄长倒也不在意。他只是仰起头,看向天空。
“真美啊。”他喃喃道。
“和树。你有认真看过这片夜空吗?”
“有过。”
从幼时起我就喜欢在夜晚里安静地看着天空。深邃,广大,无边无际却不显可怖,自觉渺小之时又会生出莫名的感动。夜晚的天空虽然黑暗,但却比白日时更加温柔。
“这片夜空从地球诞生之时起就已经存在。”兄长慢慢地说,“见证了无数痛苦与变迁,无数文明与英雄,无数岁月与时间。”
“……”
“千百年前的人们也会像我们现在一样,看着这片夜空吧。”
“……”
“历史是无限延伸的。过去,现在,乃至未来。”
“我想去追寻。”
他又一次说道。
“……我明白了。”
这种理由……还真是浪漫啊。
怀抱着如此心情去追逐的理想,想必是个很美好的事物吧。
我又想起很久以前的过去,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
“哥哥。我记得你曾经的梦想是……做一名超级英雄?”
“……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提起这个中二的过去。气氛都被毁了啊。”
“因为哥哥刚刚在谈论的是你的目标吧?”
“是倒也是。啊,你又要说我幼稚了吗?”
“没。不同年龄会有不同的想法,这很正常。七八岁的孩子不都有一颗救世的心吗。”
“你……说出这种话来、总感觉你才应该是哥哥啊。”
“不会的。”
“不过,嘛,这么说的话,你的梦想又是什么?你也快高考了,想好报什么专业了吗?”
我思考了一下。
“嗯。我打算报物理。”
“物、物理?!”
兄长显得很惊讶。
“我记得以前我就说想当一名科学家吧?”
“啊——从一而终的好孩子啊。不过还是想多问一句,为什么是物理?”
“因为我想探究关于时间的命题。”
听了这话,兄长沉默了。
“……是关于时间削除的事吗?”大概过了十秒左右,他开口道。
“对。”
“是这样啊。嗯……果然这件事是万众关注的啊。自主招生也好、和别人交朋友也好,都会有这个话题的出现啊。”
“理所应当。”
“理所应当……理所应当啊。”兄长叹了一口气,显得有些疲惫,“你相信这一切可以用科学解释?”
“我会尝试。……不过,听你的语气……如果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话,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我?要我说的话……”兄长想了想,“大概是因为绯红之王?”
“……”
兄长在新的大学过得很不错。必须要说,他在历史学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与能力。几乎每过半年,他都能拿出一篇极具意义的论文,在学术界引起激烈的讨论。有不少记者试图采访他,不过都被他婉拒了。这些记者当然会不死心地找到家里来;但既然兄长没有答应,我也不会答应。否则的话,兄长现在大概是一个有名人士了吧。
“哥,你是怎么做到的?”选择考入同一所大学的我问他。
“你别急啊。这种事不能强求。你必须先去了解,才能做出突破。”兄长说,“我有幸能够深入了解一些历史,所以才勉强做到这一切……你现在才大一,不要急。”
四年的时间过得很快。
毕业那天,兄长又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不打算留校做教授。”
那时的他已经是学术界公认的新星,想要留校实在是非常轻易的事。但他没有选择那条简单的路,而是选择走出去。
“我要去旅行。”他说。
这听上去非常奇特。一个专攻历史系的学者选择将大部分时间花在旅行上——倒也不能说是错误,但总让人觉得微妙。
“灵感就是在旅途中浮现的嘛。只有见证才能书写……就是这样一种想法。”
父母这次没有再多说什么了。藤丸立香到底是怎样一个独立而特殊的存在,他们早已认知到了。
“记得回来过年。”这是他们唯一的叮嘱。
兄长走的时候,身边跟着很多人。几年前接兄长去宴会的爱德蒙先生在,次日清晨送兄长回来的粉发少女玛修在,当时跟在一旁的金发男子亚瑟也在。还有一些我在大学时候偶遇过的人,比如说绿色长发的青年小恩,奇妙地长得很像兄长的少女艾蕾,还有红瞳高傲的男人吉尔。然而我认识的也只是这寥寥几个而已,聚集在兄长身边的人远远不止这些。
“你小子……人际圈还真是广泛啊。”父亲感慨道。
“嗯。我的幸运。”兄长笑着说,眼睛眯成一轮新月。
“我走了。”最后,在和父母说完话后,他走到我的面前,“要加油啊,和树。虽然很对不住,但我不在的时间里,要照顾好爸妈啊。”
“你记得多回来。”
“嗯。一年保证三个月是没有问题的。”
“太少了。”
“哈哈。也对。我会尽量让回家的时间变多一点的。”他说着,摸了摸我的头。
“毕竟,这里是我的家……。”最后一句话,轻若未闻。
兄长对时间的安排很是精确。他的确做到了他所说的,每年至少三个月都待在家里。唯一一次例外是某一年的两个月加二十八天。当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听到一半便蹦了起来,匆忙咽下口中的食物然后开始收拾行李。家里的人都被他吓到了,问他怎么回事,他回答道:“有事情发生了,我去解决一下”,随后忙不迭地出门了。
一个历史学家为什么会有如此紧急的时刻。是因为发现了什么珍贵的遗迹吗?还是因为有重要的会议改期?我一直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转眼间,兄长已经二十八岁了。二十八岁,是个应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按理来说,他这样的人应该很容易找到女朋友。然而事实是,论文不断发,旅行不断继续,他却仍然单身,甚至没有过初恋。
父母对此很是担忧。毕竟小他两岁的我早已经有了对象、经历了七年恋爱长跑、离成婚只有一步之遥。
“立香这孩子真是,身边女性这么多,哪个不好?喜欢他的也不少,为什么就不谈恋爱呢……”父母时常说。
他身边的女性的确不少。不同国家、不同性格的女性都能见到。要清纯的有玛修·基列莱特,要高傲的有莉莉丝,要傲娇的有贞德,要帅气的有总司,要可爱的有艾蕾(奇怪的一点是不知为何兄长向我介绍她们的时候偶尔会用历史人物的名字代替真名。是因为他自己是历史学家的原因吗?还是因为那些女性不愿意告知?)。
“谈恋爱……没有考虑过。”
他如是回答。
兄长二十九岁的时候,父母颇有些放弃的意味说:“立香啊,你好歹谈个恋爱吧,对象是男的也成啊。”
我回忆了一下兄长身边的男人,觉得兄长要是真想找一个的话大概和找一个女朋友一样简单。
但是他还是没有找,尽管他几乎过几天就会遭到夜袭。
兄长三十岁的时候,父母憋不住了。
“藤丸立香,你直说!你这辈子还打不打算谈恋爱了?!”
兄长沉思片刻。
“不打算。”他直白地回应。
我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兄长三十一岁的时候,父母在逛街途中偶然撞见“兄长”和另一个红发男人亲密地走在一起,似乎是在约会,于是兴奋不已。
“二位误会了,那不是我。”兄长有些无语地打破了二老的幻想。
兄长三十二岁的时候,我的孩子已经上幼儿园了。父母彻底放弃了让兄长谈恋爱的想法,对于兄长占有极佳资源却不采用的行为表示痛心疾首。兄长每次只是笑笑,然后转移二老的注意力。
时间不等人。转眼间,兄长四十岁了。当时的他已经将国内国外的知名奖项拿了个遍,成为了历史学界年轻的泰斗级人物。
父母走的那一年是兄长六十五岁的时候。那一年的兄长一反常态,没有出去旅行,而是待在家里照顾父母。父母的身体其实还算好。他们没有被病魔所困扰,只是在平静中离开了世界。他们走的时候,我和兄长都在。二老安静地躺在并在一起的两张躺椅上,手牵着手。那个时候是下午,午后的阳光温和地洒在我们身上,细碎而温暖。
“立香,和树。”开口的是我们的父亲。
“我们大概命不久矣了。你们两个人都很不错……比我们这一代强多了。”
“之后的路就由你们自己去走咯,我们老了,陪不了你们了。”
“我们先去下面过二人世界了……别太想我们。”
十五分钟后,两人一先一后地停止了呼吸。
某种意义上,这是最好的结局。
兄长和我都没有哭,只是沉默着做着我们该做的事。
葬礼那一天,来了不少人。除了父母的亲戚朋友外,兄长的诸多友人也来了。那是我第一次窥见兄长人际圈的全貌。我后来数了数名册上面的人数——两百以上。不同国家不同地域的人都在这一天来到了这里,为我们的父母哀悼。
我观察过他们每一个人。
每一个人都是发自内心地、真诚地哀悼。
兄长在最后还是哭了。但他的表情很平静,只是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下。
“对不起。”他说,“对不起。”
我没能完全读懂他的意思。是因为觉得要花更多的时间陪伴他们吗?可真要说的话,兄长陪在父母身边的时间说不定比我的还要多。更何况,他真的很听父母的话,除了当初在恋爱方面让父母操过心外,其他时刻他都会尽力满足父母的要求。没有人能比他更孝顺了,我能确信这一点。
他为什么要道歉呢?
那时下着毛毛细雨,兄长的身影显得不甚清晰,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我内心突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感,连忙过去抓住兄长的手臂。
“哥。”在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叫出了声。
“和树……?”
他有些茫然地回过头来。
我看着他,张了张口,一时间竟也说不出话来。
我突然发现,兄长大概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人。我明明比他小,但脸上早已多了不少的皱纹,显出些老态。而兄长看上去却还像是个三十岁的青年,仍然有磅礴的朝气。
“……哥。”结果我还是没能说出其他的话,只是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还是孩童的时候,我会在害怕之时揪住他。
他没有说话。
雨依旧在下。
“对不起,和树。”最后他说。
葬礼过后,玛修来找我了。她也是个被时间遗忘的人,仍然保持着当年的风采。
“这话大概有些强人所难,不过还请多关心一下前辈。”她深深鞠了一躬,向我说道。
“这是当然的……他是我哥哥啊。”
我们是最亲的人啊。
“不过,玛修小姐,我想问一个问题。”
“是?”
“你们……是在那一年兄长在国外实习的时候认识的吗?我是指你们这么多人。”
“……对。”犹豫片刻后,她回答道。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变老呢。”
“……”
玛修沉默了。
“不,别误会了。我并不是质问,也并没有必须要知道的打算……但我总觉得,时间在你们身上静止了。你和兄长还好,其他人……难道说他们已经是下一代了吗?”
“……抱歉,我……”
“没什么,不用在意,只是我的自言自语而已。”我摇了摇头,笑了笑。
“不过我大概会在兄长之前走吧……到时候只能靠你们来安慰了。你们和兄长的关系应该早就不是友情这种程度了吧?就像你现在把他托付给我一样,我也将他托付给你们吧。”
说完,我撑开伞,走回雨中。
兄长……我想想,应该是他八十九岁那年,我走向了死亡。
兄长在那个时候终于有了些老态,但身体依然很不错。我躺在床上、眼前的色彩逐渐斑斓起来。他轻轻地握住我的手,手有些凉。
该说的话早在之前就说的差不多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吧。
不,说不定还有一件事。
“哥哥。”我勉强开口。他凑近,轻声说了一声“我在”。
“那一年……你高中毕业的那一年。”
“你到底是做了什么呢?”
兄长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
“和树……你真的,想这个问题想了这么多年啊。”
“事到如今说出来也没什么。”他握紧了我的手。
“我啊,去当超级英雄啦。”
我笑了一声,视野却不受控制地模糊了起来,变得黑暗。
我回想起兄长七岁那年,大声说“我要当超级英雄!我要拯救世界!”的场面。
“啊啊。英雄啊。”
我终于得知了答案,如我最后预想的一样。
-Fin-
☀
“喂——立香,你要去哪?”村正挑了挑眉,对于藤丸立香似是一时兴起的行为感到头疼。
“不是我要去哪,而是’我们‘要去哪。”藤丸立香笑了笑,眼神柔和。
“要怎么说呢……总之,虽然听上去是个奇怪的要求,还请和我像约会一样逛街吧。“
“嗯?你是在逗老夫玩吗?难道说你在道具作成的时候不小心喝错了药?”
“不是啊。拜托啦,村正,村正爷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