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拉咕哒♂】云间列车

2020/08/25
于云间穿梭的列车,它将引所有迷途之人归乡。

* 咕哒受24h活动文,【16:00】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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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哐当,哐当,哐当。

耳边响起了某些声响。声音由远而近,将寂静推远。很熟悉的声音,他想。但他不知道,或者说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声音。这很正常,很多时候人们会想不起自己所熟知的存在。不过、比起那些,更重要的是……更重要的是。

他没能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思绪。这也很正常。说到底,自己也处在混沌之中。大概就是所谓的醒来之前的恍惚期。也许正在理解和思考现实,也许仍然沉浸在梦乡,思维自顾自地跳跃。“这个梦需要记住”,“今天还要做这件事”,这么轻率地思考着,然后忘却。逻辑也好,记忆也好,思考也好,全都靠不住。想不起什么太过正常,思路奇怪更是常见。对了,也许之前听到的声音只是幻觉,就像梦里可能会有的风声,笑容,话语,尖叫。常有的事。什么都有可能。

哐当声消失了。

他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似乎意念一动就能浮起来。飞行大概也不是难事。

“……”

他隐约听见了一个声音。

“……欢迎……加拉哈德先生。”

很通透的、很清亮的、很纯净的声音。似曾相识,又好像完全陌生。不知为何、明明没有睁开眼,却好像看到了一片纯白。在那片纯白的终点,站着一个人。看不清任何细节,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于那里;即使如此,却不知为何觉得他在笑。那个人带着笑意,和他说:

“请尽情享受这趟旅途。”

 

2.

加拉哈德睁开了眼。

他微微皱起眉,右手按压了一下太阳穴。大概是睡久了,一时觉得有些不适。各种念头仍然在他脑内杂乱无章地成列。他花了一两分钟来完全恢复正常思绪,然后抬起头。在他生出打量的念头前,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所在的场所:列车。银白色的车壁,横贯的灰色线条,整齐紧密排列的座位,中间隔着的干净过道,关闭的车窗,以及前方亮着的显示横屏。不管是谁,只要身处这个地方,一定都会做出同样的判断吧。

但是。他想着;他为什么会乘坐列车?

他不记得自己有买过票,也不记得现在是什么时候。他连自己为什么要乘车都不知道。

他的目光转向旁边的车窗。现在无法通过它观察外部的景色;遮住它的并非窗帘,而是金属结构,其反光的表面上没有任何凹凸的痕迹,是一个看起来相当平滑的平面。车窗的旁边也没有看见按钮。难道是本来就打不开的设置?他上手摸了一下,并没有察觉出异常,倒是冰冷的感觉让他感到舒适。他将目光转回,站起身来。在他的视角拔高的一刹那,身旁的所有座椅仿佛都被调整了透明度。它们变得若隐若现,如果不仔细打量,恐怕会忽略掉。异常,且不明智。加拉哈德漫不经心地想。他现在不是很在意座椅的透明度是如何变化的。相比之下,这种容易出事故的安排——比如因为不关注它们而被绊到或者撞到——更让他在意。

他环视四周。需要承认的是,在座椅变透明后,他的视野开阔了很多。这倒是不错。

这是一段封闭的车厢,无法通过车窗看外面的景色(又或者那根本就不是车窗),前后两端倒是都有车厢门,只不过此时紧闭。去试试能否打开是一个值当的选择。

“La fina stacio de ĉi tiu trajno estas la Brita Ĉiela Mondo.(▓▓▓▓▓▓)”

正在他动身走向前车厢方向的时候,大约是车内广播的声音响起。几乎是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他察觉到了某种异样感。他不知道那从何而来。他下意识地将它与之前听到的声音作比,然后判断出不是同一个声音。话虽如此,有一种难以言明的事物是相同的。

“……Pasaĝaj manlibroj estis disdonitaj al ĉiu sidejo. Se necese bonvolu premi la butonon sur la muro flanko por telefoni al la konduktoro.(……▓▓▓▓▓▓需要,请按下墙侧的按钮呼叫列车员。)”

原本未曾学习和接触过的语言开始被他理解。加拉哈德看向旁边,发现列车壁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很多灰银色的按钮。他在原地考虑了一两秒,然后走到离他最近的按钮前,直接按了下去。

“日安,加拉哈德先生。”

那个在恍惚中听到过的声音此时在他身侧响起,距离大概不超过三十厘米。加拉哈德转过身,然后对上了那个坐在座椅上的人的视线。那个人看着他,带着轻浅的笑意。

“我是列车员利兹(Ritsu),很高兴见到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2.5

他不该叫这个名字。

黑色头发,蓝色眼眸。好像在哪里……哪里?

……

他不该叫这个名字。

 

3.

“这是云间列车。”利兹说。

加拉哈德下意识地望向车窗方向,看到的还是一片冷色。

“不过现在我们正处于离地平面两万米的高度。严格意义上说,称作‘云上列车’会更合适。”

不合理,加拉哈德想。一般客运飞机的飞行高度也就一万米,能飞上两万米的一般都是侦察机。说到底,高空哪来的列车轨道?不过、比起那些,自称利兹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旁边的座位上,这一现象本身就已经不可思议了。

“本次列车起点站日本,终点站英国,途经欧亚大陆上空。如有需要,我们可以提供餐饮服务。”

加拉哈德在利兹旁边坐了下来。他开始仔细地打量这个人。利兹继续说着,而加拉哈德只是一直看着他。慢慢的,利兹的声音逐渐变小。

“呃,加拉哈德先生。”他咳了一声,“你有在听吗?”

“你的真名是什么?”加拉哈德问道。

“啊?”似乎是没有料到加拉哈德的问题,利兹愣了一下。“你不是想知道列车——不。你问我的真名?”

“对。”

利兹张了张口,有些讶异。

“你不认为利兹(Ritsu)就是我的真名吗?为什么要提出这种问题?”

“我不认为那是你的真名。”加拉哈德脸上没有多少表情波动,“理由暂时没有找到。”

利兹叹了口气。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真没办法,你怎么这么敏锐……好吧,你是对的。果然不应该低估你。”

“藤丸(Fujimaru)。”他对上加拉哈德的视线,有些无奈地说。

“我的真名是藤丸(Fujimaru)。只是藤丸(Fujimaru)。”

 

3.5

大概是一个午后。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地面上,细碎而温和。风轻轻地游过,带起沙沙声。

有个人逆光站着。他低头看着手上的东西,应该是校园地图之类的小册子吧。也许是过了几秒,又或者是几分钟,他听见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声音的主人正在靠近他。于是他的视线离开了手册,转而对上了那个人的眼睛。

“▓▓▓▓▓▓”他说,“▓▓▓▓▓▓”

那个人点了点头。

他将手上的小册子收到随身带着的包里,然后露出笑容。

“▓▓▓▓▓▓”他说着,然后伸出了手。“▓▓▓▓▓▓。你可以叫我▓▓。”

“……加拉哈德。”那个人沉默几秒,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4.

加拉哈德回过神来。刚刚好像闪回了某些画面,不过他记不太清了。坐在他身旁的列车员先生倒是没有催促他或者打断他,只是沉默地看着。

“藤丸?……”

没有让他再生出怀疑的名字,或者说姓氏。然而、在念出这个词时,细微的违和感依然存在。

“没错。”藤丸点了点头,“好啦,名字我也已经说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最好是只关于列车的。不推荐你继续询问列车员的隐私。”

不像一般列车员的态度,虽然这也不是一辆一般列车。加拉哈德又看了看列车的内部。说实话,现在问题很多。诡异的“云间”说辞,完全封闭的车厢,身旁列车员突然的出现,除了他们两人所坐的位置之外其他座椅全都透明如无物,广播里逐渐得以听懂的陌生语言……陌生而奇异的场景。

“车窗可以打开吗?”最后他选择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可以。”藤丸点点头,如是回复他。他走到车窗旁,敲了敲那块金属。金属板于是向一侧划开。取代灰色的、是纯粹的靛蓝色。

加拉哈德在藤丸的注视下走到那扇车窗面前,隔着玻璃向列车外部注视。外部的景象就这么展现在他的眼前:深色浩渺的大空,远方升起的柔和光晕,以及已经能看到圆形轮廓的地球。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列车上能看到的景色;常人只能在纪录片之类的视频里看到这一幕。

高空两万米。整整两万米。

“怎么样?”

“还不错。”加拉哈德轻轻叹了口气,“相当难得的视角。”

“那你为什么叹气呢?”

“我在考虑可能性。”

“什么?”

“我的思想被做了手脚的可能性。”加拉哈德用陈述性的语气说。藤丸显然是因为他的爆炸性发言感到了惊讶;他的脸上露出了诧异和想笑混杂在一起的复杂表情,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对面部的调控能力。他掩饰地“咳”了一声,然后说:“没有。加拉哈德先生,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不是这个问题。加拉哈德没有接话,他知道藤丸大概是误解了他的意思。他并没有因为看到外面的景色而怀疑;事实上,连怀疑这种情绪本身都没有。有疑问但没有怀疑,有异样但没有诧异,有未知但没有畏惧。不是因为足够自信所以未曾感觉,而是因为本身就没有这种感觉所以没能感知。这一点就是问题所在,仿佛他的感性,或者说推动他离开这个场所的冲动,被全数剥夺了一般。也许他现在还没有从梦中醒来,自己只不过是从下一层梦中到达了上一层的梦里。他在做一个清醒梦……吗?

面对他的无言,藤丸也逐渐收起了笑容。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开口:“加拉哈德先生?”

“车上还有其他人吗?”加拉哈德回问。

“没有。”藤丸答道,“列车上只有你一个乘客,以及两个列车员。”

“没有司机吗?”

“没有。”藤丸不经意间说出了很惊人的话。加拉哈德顿了几秒,继续问道:“另一个列车员在哪?”

“在列车的最前方。”藤丸露出了安心的表情,这让加拉哈德感到了些微的不爽。不过藤丸马上话锋一转:“难道说加拉哈德先生对我的服务不满意吗?”

“不。”加拉哈德下意识地回答道。“你很好。”不会有比眼前这个人更让他满意的存在了,他的内心这么告诉自己。

“是吗?”

“是。”加拉哈德说着,竟然带上了几分严肃。

如果说世界上有谁是他从不后悔遇见,也是他最看重的人的话……

……

……是谁?

 

4.5

他睁开眼睛,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啊、抱歉抱歉。吵醒你了?”少年双手合十,有些懊恼。加拉哈德坐直身子,刚刚被披上去的衣服也顺着滑落下来。他将衣服递给少年,然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不用谢,我们是舍友嘛。”少年说着,带着他特有元气与活力。“虽然是秋天、晚上趴在书桌上睡也容易感冒的。要好好爱惜身体啊。”

“嗯。”

“……”

“……”

“唉。”少年插着腰叹了口气。他看着加拉哈德,脸上夹杂着挫败感和无奈感。“加拉哈德先生,加拉哈德先生。你为什么这么冷淡呢?”

“我不冷淡。”加拉哈德说。这让少年感到更深的挫败。“你伤害了我的心!”他嚷道。

“真的吗?”

“……假的。”

少年败下阵来。他揉着头发,看上去相当苦恼:“我怎么感觉被你耍了?总之、我的意思是。虽然说你冷淡好像确实不恰当,但是我还是觉得——我还是想看你更积极一点。……抱歉,说的话很过分。”

这次换成加拉哈德叹气了。

“虽然我刚醒过来,没什么说服力。”他说,“你难道是早早就睡了,刚刚因故从床上起来、然后恰好看见我睡着了?”

“诶?”

“你现在不太清醒。再睡会儿吧,最好睡到天亮。明天早上我会叫你起来的。”

 

5.

自从登上这辆列车之后,自己一直在走神。这并不是个好现象,加拉哈德想。有突发事件时容易反应过慢,面对其他人时也显得有些失礼。虽然藤丸对此毫不介意,但这并不意味着这是对的。

“你还有问题吗?”看他回过神来,藤丸这才开口问道。

“我还有很多问题。不过大部分都没什么意义。”加拉哈德站起身来,“所以我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我能下车吗?”

藤丸愣住了。

“等一下?你是说,你想下车?”他的眼睛微微睁大,脸上也出现了讶异的表情,“你想下车?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尽管没有一定要离开的动力,也并非对这个环境有过分的不满,甚至还有种想继续和眼前的人说话的欲望,但他还是这么说。感性虽然已经残破不堪,但这并不妨碍他说出“想”这个字。

藤丸沉默了两三秒,应该是在思索如何回复他。最后他抬起头,对上加拉哈德的视线:“抱歉,在到达站点之前,不能让你下车。……非常遗憾。”

“我不是自愿登上这辆列车的。”

“我知道。”藤丸露出安抚性的笑容,“我知道。你现在应该会感到一头雾水。但是、在到达终点站之前,是不能回头的。”

“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他说。

“不过,你买的是往返的车票。所以如果你想回去的话,你会回去的。而我也会全力保证这件事的成功。我一定会让你安全回去的,我保证。”

保证。这是一个多么容易构成欺骗,又多么容易让人感到安心的词语。只是、欺骗的可能性早就被加拉哈德所舍弃。眼前的人是认真的,他这么判断。

“你可以当作是一次旅行。”

“四十小时环游半球?”

藤丸愣了一下,然后轻笑出声。

“也许不需要四十个小时。这场旅行可能不会有那么久。这趟列车的速度可是相当快的。”

“直接去英国?”

“不。会有几个中间站。”藤丸偏了偏头,“当然了,哪怕是中途下车了,你还是要回到列车上来的。”

“我明白了。”

藤丸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摇了摇头:“加拉哈德先生,你真的太好说话了。”

也不尽然。加拉哈德在内心否定了这句话。与其说他是“好说话”,不如说他是觉得没必要再纠缠下去。他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既然他做出了保证,那么他就可以不执着于下车。尽管待在一个完全未知的环境里相当危险,但既然眼前的这一切早已与物理体系有了冲突,那局限于常识未必是最优解。也许这也是他思想被影响的结果?毕竟某种意义上、这像是一场赌局。

“既然如此,我也会尽力做到我该做的。”

这么说着的时候,藤丸的蓝色眼眸里闪着柔和而明亮光。

“加拉哈德先生,旅途愉快。”

 

5.5

“假期你回英国吗?”少年趴在上铺防护栏杆上,看着坐在床上看书的舍友。

“不回。”加拉哈德说。

“有特别的安排吗?”

“没有。怎么了?”加拉哈德放下拿书的手,看向少年。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也许我们可以两个人去旅个游?”少年撑着下巴,显得相当开心。

加拉哈德的表情变得有些惊讶。

“其实也不是很远。刚好下个月大阪那边有一个大型音乐会,我买了两张票。趁着这个机会可以去大阪那边旅游。当然啦,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

“你要邀请我吗?”

“是啊。”少年笑眯眯的,“当然是要邀请你了。”

 

6.

加拉哈德在列车上走了走。虽然是说在乘坐列车,但感官上却与此相差甚远;比起车厢,这里更像一个小房间。之前变透明的座椅似乎不会阻碍行走,只有当他有“想坐下”的念头的时候才会单个出现。

他走到通往前一个车厢的门面前,随即意识到这个门并没有把手,也没有随着他的靠近而打开。

“你想到前一个车厢去吗?”藤丸在他后面问。

“对。”加拉哈德说。

“所有的车厢结构都是一样的。”藤丸解释道,“不过如果你还是想往前走的话,请便。”

话音落下,加拉哈德眼前的门就打开了。难道这辆列车的所有系统都是通过列车员的思维来控制吗?加拉哈德不由产生了这种猜测。不过,这并不重要,或者说没有意义。他将注意力转回眼前。如藤丸所言,前面车厢的结构和他原本所处的是一模一样的,唯一的区别就是车窗没有被打开。

在走进另一个车厢之前,加拉哈德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藤丸。他现在已经坐在了座椅上,座椅的实体也随之显现。

“如果有需要的话,随时叫我。”藤丸说。

加拉哈德点点头,然后回身向前走去。

 

“他非常敏锐。”在加拉哈德走过两个车厢后,藤丸突然开口,“敏锐而冷静。”

“嗯。”

 

加拉哈德走在过道上。正如藤丸所说,每一个车厢的结构都是一样的。由于座椅透明、车体结构对称、人体感知不到列车运动的速度,往前走和往后走,在感官上没有任何区别。而所有联通相邻车厢的门全数打开,一眼望去,有一种无限延续的错觉;也许这个过道根本没有尽头。

无限。空洞。孤独。单一。

明明是极为稳定的道路,不知为何、偶尔会有前方正在旋转的错觉。

尽管如此,加拉哈德依然在往前走,也没有叫藤丸的意思。

他恰好需要时间去思考、去回忆。列车的详情和规则没必要去探寻,他现在专注于那些模糊的、混杂在一起的、十分重要的的记忆。

一定要去回忆——不知为何,他有这样的直觉。

 

6.5

“最后,勇者完成了他的使命,在见证完神迹之后,回到了故乡。”

“诶,就结束了吗?还有吗还有吗?”

小孩子们缠着讲故事的人,而被围在中间的讲述者则是摸了摸首先提问的孩子的头,温和道:“故事已经结束了哦。”

 

“你很擅长带小孩子。”加拉哈德说。

“啊?”他嘴里叼着冰棍,反应了两秒,“哦,你说这个。还好啦,我只是知道几个童话传说而已。再说了,你不也是吗?虽然话不多,但是孩子们都相信你吧?大家都很开心。”

加拉哈德没有应声,只是将手上的冰棍吃完。他放下手,然后注意到另一个人的视线方向。

“你不能再吃冰棍了。”加拉哈德开口劝阻。少年身子一僵,然后露出了悻悻的表情。

“快冬天了。”

“我一年四季都可以。”

“连续吃两根,明天你可以准备拉肚子了。”加拉哈德说,“到时候我不会帮你请假。”

“无情!”

“显然我比你自己更关心你的身体健康。”

“……咳。”少年咳了咳,大概是被呛着了。加拉哈德皱起眉头。少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好吧。为了身体健康——”他拉长了声音,然后继续啃冰棍。

 

7.0

无法回忆起全部。只有零零散散的记忆。

但是在所有片段之中,有谁是一直在那里的。停留在回忆里,看不清脸,辨不明音色,但的确是同一个人。意识到这一点后、复杂的感情席卷而来,差点将他淹没。等他脱身而出时,内心只剩下“一定要做某件事”的决心,以及带着暖意的安心感。

一定会回想起来。

一定要回想起来。

 

7.

也许是走了十分钟,又或者是走了半个小时。当加拉哈德踏入另一个车厢时,他注意到有两个座椅显出了原形。不过、还没等他踏出下一步,其中的一个座椅就变透明了。接着,藤丸从另一个座椅上起身,回头看向他。

“看来你已经走完了。”

“列车是首尾相衔的吗?”

“可以是。”藤丸偏了偏头。

加拉哈德决定不去纠结这个问题。他走到藤丸旁边坐下,藤丸于是也坐了下来。

“有什么感想吗?”

“和你说的一样。”加拉哈德答道,“很统一。相当空旷……”

藤丸看着他,眼里闪过了一丝莫名的情绪。

“的确。其实我之前还有点担心你会有心理上的……我是指,太过压抑。”

“还好。”

他的心思没放在观察上,所以影响不大。

两人之间再度陷入沉默。

 

 

“Alveninte antaŭen al la stacidomo: iridecenta kresta nubo.(前方即将到达车站:虹彩幞状云。)”

广播的声音在此时响起,此时离他和藤丸的对话过去不到一分钟。再次听到广播的声音,加拉哈德还是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尽管播报本身很专业、但莫名的别扭情绪却涌了上来。

“这是另一个列车员录的吗?”加拉哈德转头问藤丸。而藤丸“嗯”一声:“对,是他。不过,这么快就到第一个站点了吗……啊,说到站点,你还不知道吧?我们的站点是不固定的哦。”

不固定的站点。下一个站点是虹彩幞状云……云?

“我们的中间站大抵都是些自然现象。”仿佛是看出了加拉哈德在思考的问题,藤丸解释道。“我们很快就要降低高度了。你应该不怕坐过山车吧?下降的时候速度会很快,不过不用担心安全问题。还是你想换个别的方式?”

“比如?”

“Freedom D↓ve.”藤丸笑了笑,“也不用考虑安全问题。事实上,如果选择自由落体,最后云层会接住你的。你选哪种?”

“你想选什么?”

“我?”藤丸眨了眨眼,“我的意见不是很重要吧?”

“你的选……你的推荐是?”

“唔,让我推荐的话。”藤丸敲着下巴,思索片刻,“自由落体吧。更方便,也更爽快。不过、话虽如此,这次可是要自由落体接近一万米。要么你还是先看看,再选吧?事先确认,你不恐高吧?”

“不。”

“那么——”

藤丸站起身来,走到车壁旁,像之前敲车窗一样,敲了敲金属墙壁。随后,以他敲击的点为中心,所有的金属色调都如同冰雪般消融,瞬间就蔓延开去。

加拉哈德也站起身来。

外面的一切都展现在了他的眼前。这次可不是简单地通过车窗来看微小一隅,而是如同自己漂浮在了空中一般。

深色的天空,抬头望去,越往上就越趋近于黑色,似乎再走几步就能抵达宇宙。太阳比任何时候都庞大,于星球的彼端闪耀。在极远处的天与地的交界、晕染着蓝白色的光辉,圆形的轮廓勾勒着星球的形状。而他的脚下,则是庞大的、伟大的、美丽的地球。漂浮弥散的云层,广阔微小的土地,蔚蓝未知的海洋。

这是绝大部分人一生都无法亲眼看到的景色。何等震撼、何等优美。

“你的选择是什么?”藤丸问道。

加拉哈德看着脚下,没有什么犹豫。“自由落体。”他说。

“我知道了。”藤丸右手食指按了一下太阳穴,然后放下来。

“再过55秒,我们就会到达目的地上空。”他平静地告知加拉哈德。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根本就不可能有这样的经历吧。这么想来,不知道坐上这辆列车是幸运还是不幸。

“接下来就是童话的领域了。没关系,温度也好,大气压也好,其他问题也罢,你都无需担心。”藤丸说,“你只需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会报时,也会陪着你一起下去。”

加拉哈德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10,9,8,7,6……”藤丸开始报数。他口中稳定地报着数字,进行倒计时。

“……3,2,1.”

加拉哈德脚下的支撑消失了。

气流划过他的周遭。他像一只失去翅膀的鸟儿,从高空两万米坠落。

 

7.5

“你完全不怕跳楼机。”加拉哈德如是评价。

“我当然不怕。”这么说着,他的脸上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如果你曾经被家人拉着玩过快二十次跳楼机,你也不会怕的。……不过你好像确实不怎么怕。”

“你每年都玩一次?”

“不。”他摇了摇头,“是两年内玩了这么多次——别再谈论这个话题了,我真的不想回忆那段时间……”

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想想也是,玩到最后大概已经麻木了吧。

“说起来,快到晚上了。”他看了看时间,“离烟火大会还差两个半小时。你有什么特别想玩的项目吗?”

“没有。”

过山车、鬼屋、大摆锤、海盗船……最具吸引力的项目他们都已经体验过了。

“那我们——”

少年转身看向身后,而加拉哈德也顺着抬起了视线。

“摩天轮?”加拉哈德猜到了少年的提议。

“摩天轮。”他肯定了加拉哈德的猜测。

 

8.

冷。痛。失重。

加拉哈德面朝地球,坠落时的感知绕开了他的身体、直接被刻入神经。身体并无任何异常,本应有的感觉则是准确地被传递,并迅速成为了记忆,没有给他带来任何负面的影响。气流飞速划过,这样毫无拘束的坠落反而让他生出了莫名的快感。

“感觉还好吗?”藤丸的声音传来,听上去竟然和在列车上无异。加拉哈德转头,看向同样面朝下坠落的藤丸。藤丸看上去相当平静,甚至还称得上是惬意。

“还好。”加拉哈德答道。他的声音也相当稳定。

“那就好。”藤丸说着,直接翻了个身,面朝天空:“对了,虽然选择什么姿势是个人自由,不过我还是推荐面朝上的方向。”

加拉哈德尝试着转身,随即发现这个动作就如同他躺在床上翻身一般简单。视角就此发生了转变;原来逐渐逼近的云层,变成了不断远离的天空。取代撞击预感和危机感的,是无措,未知,和失去感。

「当然了。未知才是……」

他的脑海中闪过某个声音。他一瞬间以为是谁在自己耳边低语。

他感觉自己的背撞上了什么东西;他的手也触碰到了某个湿凉、柔软的存在。然而这并没有阻止他的掉落。

他掉进了云里,然后将其贯穿。

加拉哈德觉得自己的背部和头发都有点湿。那片不幸被他撞到的云正急速远离他;尽管其实应该是反过来。话虽如此,他还是看到了自己在云上留下的空洞和形状。

大约六七秒后,他再一次撞到了云上。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掉下去;这片云异常有弹性,他甚至被弹起了几厘米。

“我们到了。”藤丸在他旁边说。“你看,目的地就在我们身后。”

加拉哈德用手撑着云层、站了起来。他转身看向藤丸所指的方向。在他们的面前是一层浓厚的积云,显得有些臃肿;云顶有一片云幕,仿佛薄纱一般,与母体略有错位,延伸出来,在阳光照射下、竟然呈现出了梦幻般的七彩。不同的色彩既层次分明,又柔和相接;不如彩虹规则,却比彩虹更广阔,像一座岛,一片海。

「幞状云是浓积云上的…….」

“浓积云发展到中云高度的时候,云顶偶尔会出现幞状云。”

藤丸的说明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瞄了一眼藤丸,然后又看向了那片云。

“虹彩幞状云的出现是因为太阳恰好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加拉哈德说,“衍射现象。所以我们不能上去。”

“……对。”藤丸点了点头。

加拉哈德没有再开口。眼前的景象相当美好,视角也是一般人无从体验的。

「这种美景、果然还是安静地欣赏比较好吧?」

的确,加拉哈德想。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也不需要无谓的交流。只要看着就可以了。见证自然的奇观,直至它消失为止。

「……这也是浪漫的一种吧?」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有人站在他身边。

 

9.

虹彩幞状云逐渐消失了。准确来说,消失的只是虹彩而已。

“你想上去看看吗?”藤丸打破了沉默。

“……可以。”加拉哈德先是看了看身侧,然后回答藤丸的问题。

“那我们走吧。”藤丸温和地说。

“跑酷游戏,闯关游戏,或者别的什么都行——你玩过吧?就当这次是在玩VR版好了。”说着,藤丸看向浓积云,“我们直接跳上去。难度不用考虑,你一定可以上去的。还是你想用飞的?”

加拉哈德想了想。

「……感觉你是会选择飞的那一类。」

“跳上去。”他答道。

藤丸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我以为你会选择飞上去。”他说。

“「不一定。仔细一想,跳的方式也不错。」”

“我明白了。那我先跳,做个示范吧?”

“好。”

藤丸弯了弯膝盖,然后开始小跑。在跑到云层边缘的时候,他轻轻往下一蹬,然后跳了起来。一秒之后,他就稳稳地站在了那片浓积云上,看上去相当轻松。加拉哈德于是也效仿他的动作,跳上了浓积云。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周围相当安静,没有飞鸟,也没有飞机,只有缓缓移动的云层。他蹲下身,把手放在幞状云上,冰凉湿润的触感让他感觉舒适。他继续往下探,最后按上了软绵绵的一层,很有弹性,质感相当不错。

「……如果真的能掉在云上的话,触感大概是和棉花糖一样吧。」

“如果可以……”他下意识地开口。

“怎么了?”

“……不。没什么。”他直起身子,看向藤丸,“这个站点到此结束了吗?”

“你已经体验够了吗?”

“对。”

“那就结束了。”藤丸点点头。他抬起右手轻敲了一下太阳穴,大概是在确认站点。“下一站是……唔?离我们不是很远。”

“下一站是什么?”

“很常见,你应该看过。是彩虹。”

加拉哈德挑了挑眉。

“彩虹?可以站在上面吗?”

“没错。你想试试吗?”

「勇者走上了彩虹。下面的人都惊呼:「这是奇迹!」只有勇者知道,这是他的宿命。「也许有人作伴会更好!但是这样也不错。这条路就该一个人走;这彩虹不是相知桥,不应报以期待,也不应连累他人。」」

 

“不用了。”加拉哈德说。

“唔?”藤丸似乎有点吃惊,“这样啊。可以问问原因吗?”

“没什么特别的。”加拉哈德说,“只是、这并不是我所期望的……”

「说起来,小时候我曾经幻想过自己能走上彩虹。毕竟有过「彩虹桥」的说法。」

“最想走上去的人不是我。我不是故事里的勇者,也没有什么执念。只不过,如果有个谁想走上去的话,我会一起上去。”加拉哈德说。逻辑相当混乱,指代也不明,真是糟透了的发言。然而,这就是他想说出来的话。

“那么、‘有个谁’是谁呢?”

“……不是你。”加拉哈德答道,“也许是你……但不是你。”

“抱歉。我并不是讨厌你。”加拉哈德最后这么作结。

藤丸笑了。相当开心、快意、温和、感慨的笑容。

“没错。这样就好。”他说着,抬头望向天空。猛烈的气流忽而袭来,通身银色的列车恰到好处地停在了两人眼前。

“我们上车吧。”藤丸说。加拉哈德点点头,注视着车门缓缓打开。

 

V.

——我在想,我要不要对他凶一点。

没错。不然的话、实在有些尴尬。

哈哈,确实。而且我对着他也不可能板起脸来吧?

……

这大概是我们的最后一次了吧?

是啊。真是一段漫长的旅途……但是我从未后悔。

 

10.

“Alveninte antaŭen al la stacidomo: Miraĝo.(前方即将到达车站:海市蜃楼。)”

“到站的速度很快。”加拉哈德评价道。

“因为列车速度很快。”藤丸说。尽管现在他们仍旧处于可以观察四周环境的状态,但由于列车的高速,想要准确观察外部的景象还是有相当难度的。

“海市蜃楼也可以走上去吗?”

“对。虽然并不符合常理。”

如果要用形容词来描述海市蜃楼的话,“虚幻”必不可少。海市蜃楼某种意义上说即是幻影,可视但不可触,可见但不可即,总让人有种错乱的感觉。

“这次是一个西式城堡,不过看上去有些残破。”

「那不是很适合当试胆大会的场所吗?」

“列车的速度已经开始减慢了。”藤丸说。加拉哈德看向远方,那座虚幻的城堡逐渐出现在视野里。有一种在玩VR游戏的感觉,他想。

列车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城堡前。在藤丸示意已经可以出去之后,加拉哈德走下车,踏上了这片幻土。感觉轻飘飘的,没有实感。也许是心理暗示导致的?他抬头打量这座城堡的全貌。在阳光照射下,城堡虽说残破,却不阴森;整体看上去相当有气势,却没有感知到排斥的气息。这座城堡大约修建已久,岁月与历史的厚重感传达到了内心。望着这一切,竟陡然生出某种感动的心绪。

“进去看看吗?”藤丸在他身后问。

“嗯。”

加拉哈德向城堡大门走去。海面上空吹起微风,带起了地面的尘土;话虽如此,却并不讨厌。他沿着正中线走上阶梯,然后对上了那扇比他高了两三倍的大门。他回头看了一下藤丸,发现他还是站在那个地方。在对上加拉哈德的视线后,藤丸眨眨眼,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看来是不会陪他一起进去了。这也没什么。加拉哈德转回头来,将双手按在门上,然后用力推开。

大门发出“吱呀”的声响,缓慢地被他推开。城堡内部的气息向他奔来,尘土,木屑,久未流动的空气。城堡内停留着过去;城堡内存在于过去。他放下手,然后走了进去。

在他身后,大门缓缓关闭,发出厚重的声响。

藤丸看着,不知为何叹了口气。

“我记得我们好像一起玩过某个游戏,里面有极其相似的场景。”他喃喃着。

“对,我记得。”另一个人从列车上走下来,同他看着一个方向。

“这算是某种巧合吗?”藤丸转头看向身旁的人。那人也看向他,眸光闪动。

“大概吧。”那人说,“但并不坏,不是吗?”

 

11.

城堡内总体来说相当暗;起码在第一层是如此。只有一束阳光从最顶端的打洞洒落下来,在通向二层的楼梯上留下一环明亮的金色圆形。加拉哈德向前走了一步。仿佛是被他的动作惊动,墙上挂着的灯按次序被点亮,蜡烛的火光摇摆闪烁。

加拉哈德扫视周围。大约过了两分钟,他才移动脚步,走向城堡大厅中摆放的一张桌子。因为多年无人造访,桌子上早已积下了厚厚的灰尘。桌上摆着一本书,看上去也相当古旧,书页早就皱得七七八八,说不定还缺了不少页。他拿起它,感觉封面几乎脆得要碎掉;尝试着翻开几页,上面写满了无法解读的字符。

 

「      」

 

加拉哈德僵住了。他感觉有人就站在他旁边,离他很近,和他一样看着这本书。然而、当他转过头时,却没有看到任何特别的东西。

“……谁?”他喃喃问道,手不自觉攥紧了。

咔嚓咔嚓。

加拉哈德一顿,看向手握的那本书。那本书竟然在他的手里开始破碎;不,与其说是破碎,看上去更像是在燃烧。刚刚还被他拿在手上的古书,现在只剩下尘埃,离散于空气中,彻底消失。

加拉哈德愣在那里。他盯着自己的右手。直到数分钟过去,他才握住拳,将其按在了自己心脏上。他闭上了眼睛。

有人猛地碰了他一下,他牢记这触感;但他并没有因这次碰撞而移动分毫。

「果然多人模式容易穿模吗?」记忆里的声音在曾经说。

“「大概吧。」只不过,投影到现实的话,你只是撞到我了而已。”他说。

根本得不到回答。哪怕给出对白,也无法得到回应;哪怕表达看法,也不会得到评价。他只是在回忆着往日,这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也许在旁人看来,这是某种行为艺术、或者精神异常的表现吧。

啊啊、但是,即使如此……

加拉哈德握着木质栏杆,慢慢地向二层走去。

「我记得城堡顶部有隐藏。打完这里的怪可以上去看看。」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就在他耳边。

“嗯。”加拉哈德说,“不过这里并没有小怪,也没有BOSS。”

他看到了楼梯上的奇形怪状的尸体,也注意到了墙上的暗红血液。大概曾经有过,只不过都被他们清理掉了。

「对了,其实我一直以为你是弹反派。」

“玩动作游戏的时候我更喜欢莽。”加拉哈德继续走着,手指在栏杆上划过,留下一行清晰的印记,将灰尘扫去。

「感觉有点意外。」

“「就此感到意外的话、可能太早了。」”

「哈哈,的确。我还是远远不够理解你。不过反正我们是朋友——是朋友吧?」

“当然,「是。」”

「那我还有很多时间去了解你。」

加拉哈德抬头望向最顶端。阳光透过残破的空洞照射进来,为城堡内部提供光亮;他恰好站在一处阳光洒下来的地方。他眯了眯眼,竟然有种酸涩的感觉。与此伴行的,是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安心感。

“你还会有很多时间来了解我。”他说,“所以我也要有足够的时间来让你了解。”

这是个再微小、再平凡不过的约定,许下的时间也比当初的那句话晚了很多,说到底也不过是单方面的誓约,甚至可以说是自我感动。没有谁会见证,没有人会追究,哪怕是下一秒就反悔或抛弃,也没有任何人会在意。但既然是约定,他就要遵守。

“我还是记不起来……但是快了。”

他没有在任何一层停留。事实上,每一层的样子都已经在他的脑海内呈现。他比他之前想象的远要了解这里的一切。

「作为多周目玩家,对地图了如指掌是理所当然的吧?」

啊啊、没错。这是理所当然的。尽管再次探索地图也不失为一种乐趣,但现在并不是去享受这种乐趣的时候;体验海市蜃楼的奇景也可以放下,虽然身处虚幻让人感慨,但最终的真实更令人向往。

这座城堡埋藏于过去,承接于过去,引领着过去。也许正因如此,古老的事物才如此引人入胜,如此让他动容。

他伸出另一只手,想握住些什么,但他接触到的只有空气。只是空气。他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暂时停下了脚步。

“……没有关系。”他说。

“我很快就会见到你。很快。”

心情是如此激荡。曾经的平静湖面被区区几段回忆搅得乱七八糟,但他却没有任何反感。倒不如说、这样才好;他需要这些回忆,也钟爱这些回忆。那就像孩子的糖果,圣诞节的礼物,如此珍贵,如此渴望,如此不可舍弃。

他继续往上走,坚定地奔向城堡的最高层。

 

12.

海鸥,暖风,阳光,被打开的宝箱,顶端的十字架。

他直接爬上了屋顶,俯视着下面的一切。某层的窗户不知为何被木板贯穿,而露在外面的木板上挂了一具呈∩形的尸体。

「糟糕!刚刚差点摔下去。还好击杀了。」

「你可以直接把它踹下去。」

「我想体验体验高难度。」

“高难度不是这么来的。”他说。

他移开视线,看向大门前。藤丸站在老位置,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在他看过去的时候,藤丸恰好对他挥了挥手。而在他身后,有一个白发男人走进了列车内。是另一个列车员吗?说实话,那个列车员的身影给了他相当的违和感;话虽如此,他又生出了某种“就该如此”的直觉。

加拉哈德没什么犹豫,直接从屋顶跃下。如他所料,转体和落地相当顺利,他很轻松地就落到了地面上,正好是大门前正中线的位置。

“要走了?”藤丸平静地问。

“走吧。”加拉哈德答道,“之后的所有中间站都不用停车了。我想直接去终点站。”

早点到终点,然后早点返程。

“好的。”藤丸笑着,看上去似乎有些欣慰,“放心,会很快的。”

 

13.

列车在云间行进。不、倒也不是全程在云中行驶;偶尔它会潜入海下,偶尔它会盘绕雪山,偶尔它会驶过沙漠。在这些时候,列车的速度通常会慢些;而一旦远离这些地方,列车又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向目的地奔去,外界的一切都难以辨认。

加拉哈德坐着,右手撑头,半垂眼睑。而藤丸则是靠着车厢门,正在闭目养神。

无数思绪在加拉哈德脑内碰撞、破碎、重组。事到如今,现状似乎已经明了。虽然还缺少很多线索与凭据,但人的直觉和判断并不一定需要这些。日本。英国。云间。上空。非自愿。梦幻。

“终点站……”加拉哈德突然开口。藤丸闻言睁开了眼,看向加拉哈德。

“是「天上」吗?”他说得相当缓慢。

气氛在那一瞬间发生了些微的变化。大约是变沉重了吧;他看到藤丸的脸色变了。并不是责备、惊怒或者是其他,而是变成了面无表情。

“你已经猜到了。”出乎意料的,藤丸几乎没有犹豫地给出了肯定回答。

“为什么是英国?”

“因为那里是你的故乡。”

加拉哈德盯着藤丸,而藤丸毫不回避他的视线。

“故乡。”加拉哈德喃喃着,“我的故乡。”

“……人总是要回归故乡的。”藤丸说。

“我并非对此有所不满。但就我个人意见来说,我希望更晚一些。”

“……是。”藤丸动了动嘴唇,顿了几秒,才接了下一句话。他的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但没关系,你有返程票。既然有补救的方法,大概也不算个坏结局。”

“有更好的方法吗?”

“当然了。”藤丸说,“这辆列车在发车的时候人满为患,而几乎所有人都想突破屏障挤下车;只不过鲜少有人做到。”

“而我没能成功?”

“……”藤丸暂时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他。

“不。”他回答,“你是……即使努力也不可能挤下车的类型。你知道的,有时候情况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这次换加拉哈德沉默了。

“那么,”他最后问道,“为什么我又得到了返程票呢?”

“……你可以当作是一份miraklo。”

到底、藤丸还是没有说出真正的缘由。毕竟,那不是这个人需要知道的故事。

 

III.

“你和他现在是情侣吗?”对面的人问道,“你和加拉哈德?”

藤丸敲杯子的手顿了顿。他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你喝醉了。”

“是你害羞了。”他指出,“你只需要回答我是不是。”

“……是。”藤丸回答。尽管他现在是个经历过百年岁月的已故人士,他依然感觉到了羞赧。

“好耶!”对面举起酒杯,没什么真情实感地高呼,“恭喜百年单身人士成功脱单,请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你真的喝醉了。”

“哦,无所谓。”他摆摆手,然后右手撑着头,显得百无聊赖,“这么说来,你的人生还有遗憾吗?现在感觉很轻松吧?”

藤丸慢慢地摇着杯子,看着杯中的果汁缓慢旋转。“大概?”他说。

对面的人抬眼看了他一下,然后又喝下一杯酒。

就这么沉默了两分钟。

“你还在对他的生命长度感到痛苦吗,藤丸?”对面的人没有做任何铺垫,直接问道。

藤丸手一抖。他抬起头,露出了有些复杂的表情。对面的直白和尖锐程度超乎了他的意料。

“自那之后你开始旅行。”他继续说,“我看过你的资料,也瞄过他的档案。那个事件对你们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你终身未婚,在99年的时间里走遍了全世界,连南极都去过。而在你死后没几天,你就乘坐列车、从日本彼世来到英国。”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喝酒之后会变得相当直接?”

“那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藤丸。当时你在想什么?”

“……”

“你不能总是憋在心里。那只会让你感到煎熬。”

“我不知道列车员还会兼职心理医生。”

“列车员可擅长这个了。我们看过无数人的人生,接触过无数灵魂。”

“好吧。”藤丸饮下半杯果汁,喃喃着。他再度陷入沉默,这次对面没有出声。

“……勇者贯彻了他的信条。”

对面继续喝着酒,只不过这次速度慢了不少。

“但这不是童话故事,所以不存在神迹。”

藤丸用极为平淡和缓慢的语气说着,苦涩却如同洪水一般涌出,猛烈地冲击着内心。

他不由得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咫尺之遥的双手,喷洒而出的鲜血,失去神采的双眸。生命以如此鲜明、如此可视、如此残酷的方式流逝。他亲眼见证了死亡。

不想回忆,但深刻牢记。不愿回忆,但无法不回忆。那个场景在后续的七十多年里被无限回想。很多个深夜,他都会为此感到痛苦。

“太早了。实在是太早了……”藤丸低下头,右手紧紧握着杯子。

“二十多岁……是啊。”对面轻敲着杯子,表情也变得沉重了些。“你失去了你的骑士。”

“他不是我的骑士。”藤丸说,“他是自己的骑士。”

对面没有回应这句话。他只是喝下又一杯酒,然后放下酒杯,就直勾勾地看着他。藤丸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地出神。

几分钟后,他突然问道:“你想当列车员吗?”

“什么?”藤丸慢了几秒才做出回应。

“不是所有人都能当列车员,而当一个列车员说实话不是什么有意思的差事。”对面继续说着,没有理会藤丸的疑惑和错愕。“订的合同长得要死,没什么假期,说加班就加班,工资不高,接受特别多的培训,除了会交流还要会开列车,甚至得能打,因为每次都跨国所以要定期办手续和被审查,回去还要看文件。托体质限制和差劲的待遇,现在登记在列的列车员只有两百多个。”

“……所以?”

“但当列车员不是没有好处。”

他看着藤丸,问:“你有想实现的愿望吗,藤丸?”

藤丸浑身一僵,肌肉绷紧。

“一般来说,列车员只要工作五百年。不过,如果有特殊需求的话,五百年远远不够。两千年,三千年,五千年,乃至一万年。事实上,改变过去可是相当困难和值得考量的事。如果需求审查不通过的话,那么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对面继续陈述。“不过你有列车员适性,愿望貌似也不算过分,应该能审查通过。所以这就只剩一个问题了。”

“你愿意为此付出上千上万年的时光吗,藤丸?”

 

14.

“La trajno estas alvenonta: la fina stacio, brita Ĉielo.(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英国天界。)”

加拉哈德抬起头。他能感受到列车行驶的角度发生了变化;它正在以螺旋形极速上升,似乎要冲破天际。一万米,两万米,三万米。列车不断爬升,在不断变换的前方,突然出现了相当耀眼的白光;并不刺眼,但还是让加拉哈德有些支撑不住、眯上了眼睛。而藤丸则站在原处,直视着那团光芒,好似看过千百万次、早已习惯。

“我们到了。”藤丸说。

白光倾泻而下,温柔地将列车包裹。哐当哐当的声音再度响起,越来越清晰,标志着这趟列车行程的结束。

“他们到了!”有人——也许是人——大声喊着。本应是纵向行驶的列车不知何时变为水平,出现在简洁却不简陋的站台中。纯白的建筑里,列车的颜色识别度极高,却并无格格不入之感。伴随着哐当声,列车逐渐在站台里停了下来,一扇扇门自动打开。加拉哈德花了一段时间才适应眼前的景象;他看向藤丸,而藤丸则是偏了偏头,示意他可以下去了。于是加拉哈德深吸一口气,迈出腿,踏上了这片存在于传说中的土地。

“欢迎来到英国天界,加拉哈德先生。”

一只只白鸽在他们头顶飞过,天空一片澄澈,太阳散发出柔和的光辉,哪怕直视都不会有问题。美好,宁静,安逸。所谓的天国,大概就是如此平和吧。

“接下来我带你去登记,然后在天国走一走。”藤丸走到加拉哈德身旁,“你就可以回去了。没关系,用不上多久。”

“我知道了。”加拉哈德说。他又回头看了看列车。

“如果你是想看到另一个列车员的话,他马上下来。”藤丸看懂了加拉哈德的意思,这么说道。

“他叫什么名字?”

“卡法尼洛(kavaliro)。”

那个加拉哈德听过数次的违和声音响起,一个穿着和藤丸一样制服、与加拉哈德一般高的白发男人从列车上走下来。他戴着墨镜,所以加拉哈德不能看清他的全脸;随着他走得越来越近,加拉哈德感知到的微妙情绪也越来越强。最后,那个男人停在了加拉哈德面前。

“我的工作用名是卡法尼洛(kavaliro)。你就这么叫我吧。”白发男人平静地说,“欢迎来到英国。”

“卡法尼洛……?”

“一个代号。”卡法尼洛说。

“我们走吗?”藤丸问两人。加拉哈德的视线在卡法尼洛身上停留许久,这才回答:“走吧。”

 

IV.

“所以,你真的打算当列车员了?”

“嗯。”

“好吧,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这样。冒昧问一句,你的需求是?”

“减少时间。”

“减时间?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是。”

“……这就是你的愿望吗?”

“本来这件事就应该让我来解决。他不需要承担这份……工作。只是事到如今、劝他他也不会听的。中途退岗、他人代工也都不被允许。”

“的确。总体来说,这还是个相当古老而死板的工作体系。一旦订下合同,就不能反悔了。”

“那就这样吧。”

“……”

“和他一起旅行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当列车员可不是那么轻松的工作。”

“但仍旧值得高兴。”

男人抬起头、看向无际的星空。

“我应该早点知道这份工作的。”

“只有乘坐过列车、接触过列车员却没忘掉列车员的人才有适性。你之前根本没坐过列车,当然不知道。这个行业从选拔到退休都很出人意料、不合常理。……列车员这个职业,说到底就是「缘」的职业。”

 

15.

三人走在街道上。在出列车站之后,他们就通过设置好的「门」传送到了居民区。加拉哈德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街道笔直而整洁,两旁坐落着各式各样的建筑,有简介朴实的,有未来科幻的,有梦幻童话的;有的是商铺,有的是体验馆,有的是餐厅,还有的无法判别。尽管这些彼此相异的风格放在一起、看上去有些凌乱,但整体上却有一种和谐感。放眼望去,这个街区并不存在高度远超周围的建筑。路上的人行走的速度也不快,甚至可以说是悠闲,如同餐后散步一般。不少人坐在露天椅子上休息、喝茶、交流。非常平静,非常悠然。这里的时间好似比人间过得慢了许多。

“感觉如何?”

“很奇特。”加拉哈德说。“这里看上去和人间没什么区别,但又确实不一样。”

“你本来以为是什么样子的?”

“‘完全圣洁,毫无罪恶之处,也不用日光照,是永远光辉灿烂的地方’*。”

“也许上帝那里是这样。”藤丸笑着说,“而我们生活的地方仍旧有白天和黑夜,有太阳、月亮与星空。”

这就是死后的归处吗?加拉哈德想。与其说这是“死亡”,不如说是“在另一个世界活着”。

“不是所有人都能来天国,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留在天国。”卡法尼洛开口。他平视着前方,用平淡的语气解释着,“有的人不具备来到天国的资格,他们的行径会让自己跌入地狱;有的人则是选择投身下一次的轮回,不在天国生活;有的人决定就此消失,因为万事万物无一处留念。但如果不考虑这些,只谈在这里生活的话——”

他看向藤丸,而藤丸也若有所觉,看向他,露出极其温和的笑容。

“非常幸福。”藤丸说。

三人都没再说话,只是缓慢地走在这条街道上。空气中弥散着清淡柔情的花香,头顶不时有白鸽飞过。清风抚摸着脸庞,在阳光的触碰下,浑身都是暖洋洋的。在对上别人的视线时,得到的回应通常是一个微笑。如果说这个世界上一定存在着什么理想的世界,这里也许就是答案。

“你们过得怎么样?”加拉哈德突然问道。

“嗯?”

“你们两个。”加拉哈德继续说,“得到幸福了吗?”

卡法尼洛和藤丸都是一愣。他们再度看向彼此。没过两秒,他们就齐齐笑了起来。卡法尼洛微微勾起了嘴角,而藤丸则是笑出了声。

“是啊。”藤丸用非常、非常柔和的声音说。

“在我们重逢的时候,我就已经获得了幸福。”

“嗯。我也是。”

加拉哈德看着两人、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然。也许幸福是会传染的吧?他想。在那一刻,他也从心底里感受到了温暖与欢喜。

 

II.

“你看起来很高兴。”父亲说。

“啊,这么明显吗?”藤丸试着收敛笑意,然而由于过于兴奋,成果不佳。

“很久没见你这么开心过了。怎么?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嗯……”藤丸稍微偏了偏视线,“我联系上他了。”

“……是那孩子吗?加拉哈德?”

“……是。”

“这才第二天,你就联系上了?”父亲带着无奈的笑摇了摇头。“你一直都这么在意他。电话号码一直没忘吧?”

“爸!”

“害羞什么,真当爸妈什么都不知道?”母亲也凑过来。她牵住丈夫的手,露出有些得意的表情。藤丸叹了口气。真拿这两口子没办法。

“不过……我……想说一件事。”藤丸斟酌了一下措辞,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父母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又看向藤丸。

“你去吧。”母亲直接说。

“诶?”

“你是想去英国那边看他吧?那就去吧。”

“为什么——”

“我们哪不知道你啊。”母亲摇摇头,好笑地说道,“你小子怎么可能不想去见他?”

“想去就去吧,我们支持。”父亲握着母亲的手,露出微笑。“你等很久了吧?不去和他说说你旅途的见闻吗?别让那些经历坏在肚子里啊。听众只有我们两个、可不够吧?”

“我们两个过小日子过得可开心了。别担心我们。”

“去找他吧,儿子。你等这一天太久了。”

 

16.

也许是过了几个小时,又或者是过了半天。他们三人终于游览完了该游览的地方,最终回到了列车站。此时已是黄昏。月亮已经显现踪影,而太阳在西方、缓慢沉没于地平线。天空被霞色铺满,显得壮丽而宏伟。

“是时候告别了,加拉哈德先生。”藤丸开口。

加拉哈德向前走的动作一停。他回过头、看向两人:“换列车员了吗?”

“不。这是比较特殊的情况。”卡法尼洛说。“列车员通常只负责两种事项:联通不同国度的天国,以及让死去的灵魂归乡。而你的情况不同。”

“我们是已经死去的存在,不会坐上回归现世的列车。”

“也就是说。”藤丸看着加拉哈德,露出饱含祝福与告别意味的笑容。“这次的旅途只能由你一人来走了。”

“列车会把你平安送回目的地的。这一点不需要担心。”

“我知道了。”加拉哈德点点头。他转过身、面对眼前的两个人,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非常感谢。”他说。“这一路都承蒙你们关照。”

“这是我们的职责。能为你服务,我们也很开心。”

“那么、就此别过了。”加拉哈德直起身子,郑重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希望你们能一直开心……藤丸立香、加拉哈德。”

藤丸眨了眨眼,然后笑着看向卡法尼洛。卡法尼洛则是默默摘下墨镜,露出和加拉哈德别无二致的脸。他向藤丸伸出手,而藤丸也伸出手,同他的紧紧握在一起。

“再见啦,加拉哈德先生。”他说。“去寻找属于你的幸福吧。”

加拉哈德凝视着这两人,似乎是想把这个画面牢刻在心中。几分钟后,他才转过身,向车站内走去。

“一路顺风。”他听见藤丸和自己的声音。

他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在落日的余晖下,两人逆着光对他挥手。他们眼里的光是如此闪耀而璀璨,仿佛手中握着全世界。

不知为何、加拉哈德叹了一口气。并非遗憾,也并非悲伤,只是很自然地这么做了。他看向已经进入视野的列车,坚定地迈步走去。记忆已经被全数取回,现在他的内心毫无迷茫与阴霾。

“我马上就回来。”他喃喃着。

“父亲,母亲……立香。”

 

I.

“这次你又要去哪?”

“南极。”

“什么?等等,你说南极?”

“是啊。”

“我知道你爱旅游,但是南极……糟糕,这超出我的想象范围了。你是打算把全世界都亲眼看一遍吗?”

“嗯。”

“这样啊……搞不太懂。虽然我是没有立场去干涉别人的工资用在什么地方啦。这莫非就是爱好?”

“个人的一个执念罢了。”

他说着,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太阳。“今天的太阳可真猛烈啊。”

“喂喂,现在明明是冬天,哪来的猛烈——”

 

 

17.

黑发少年趴在病床上睡着了。现在正是凌晨,太阳刚刚从东方露出头,晨光乍现,空气依旧清凉。病床上的白发少年安静地沉睡着,呼吸机上有规律地泛起白雾。

突然,白发少年的手动了动。

十几秒后,他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眼眸里闪动着光。

 

 

-END-

 

*:启21:27,22:5;约壹3:5-6

*冷知识(?):

→在加拉哈德来到天国五十年后,他开始抱着“希望用户不在服务区内”的心态每天定时
拨打藤丸立香的电话。

→实际上一般列车耗时最久的阶段是在上车和下车阶段。

以及诚邀各位和U-2高空侦察机一同飞行 看看2万米的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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